【霍梅x刘云天】蹉跎
第一人称视角
你是那根针,也是包裹我的口袋。
2009年的盛夏比往常要热的多,烈日灼灼,平白晒死了我那院子里几颗无辜的小花小草。
会会嚷嚷着是我不上心浇水,还坏心眼的叨咕天气。我寻思一番,好像怨来怨去还真得怨我自己,这厢是民宿租金水电客流成本,那厢是供应商特色塑造园林翻修,忙的一团乱,真是什么也没顾上,害的我心心念念养的花死时悲凉,令人无故戚戚然也。
“小梅,电话!”
会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毛躁,明明已经是孩子妈了,风风火火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
我摆摆手终止了远方的呼喊,却在拿起手机时神色复杂的蹙起了眉
来电提示清晰的显示了每一个数字,组成了一个我久不再闻的名字。
刘云天。
出乎意料的是,这电话断断续续的拨了三次。
刘云天的骄傲从不会容许他做出如此举动,是以在铃声响起的末尾,我按下了接听键。
开口的是一个不甚熟悉的低沉男声,背景嘈杂。
那人问我是不是霍小姐,我回是。
又问我是否认识尾号787的车主刘云天,我心下一紧,下意识的点着头回,我认识。
那人顿了,周遭更吵了,我捂着耳朵勉强只闻了一句。
“霍小姐,刘先生在沪杭高速上出了车祸,现已送去附近的市医院,你跟着地址去一下吧。”
2009年的盛夏比往常要热的多,烈日灼灼,灼的我一时天旋地转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惶惶然,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跑。
//
说是临近的市医院,其实不过就比镇医院强了那么点。
我冲进病房的时候,人就躺在床上,头上包扎了一圈绷带,将原本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硬生生挤出好几嘬。
安安静静又傻傻乎乎的。
像是电视剧里的落难公子哥,跟周遭简陋的医疗环境实在是格格不入。
可能是这模样太傻了些,我突兀的便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里就晕起了水汽。
掉在床褥上,掉在手心里,掉在那人脸上。
我慌忙去擦拭,结果笨手笨脚的将水渍晕开了一大片。
细密的水痕划过颧骨,微微凸起的手感让我不禁意识到,不过一年的光景罢了,刘云天竟是清减了不少。
我在心底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这人啊,学什么都快,怎么就没学会好好对待自己。
药物作用下,人彻底苏醒过来是在两个小时后。
眉眼如昨,却是锋芒尽藏。
高山流水,如今只剩云烟缭绕,遮遮掩掩的,倒是瞧不清他心中所想。
不过想来,我也从未了解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曾经几度揣摩,事事推敲,却如刀锋行走,男人明嘲暗讽叫你猜不透究竟是好是坏。
如今前尘尽消,摆正心态,倒也不必纠葛太多,反而落得一身自在。
这样极好。
我看他尚未明了此间状况,便将好人做到底,同他说了前因后果,也一并告知现下消息并未扩散,正等他清醒再做打算。
刘氏罗氏关系磐驳复杂,我已一年未曾参与其中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刘云天听的很认真,睫毛忽闪忽闪,扇起一阵不经意的夏凉风将我心头消减下的躁动之火硬生生又点起了几分。
那双薄唇微微翕动,连带着唇角那抹微小的疤痕都在不着痕迹的上下蠕动。
他要说话了。
不知为何,我竟感到一丝紧张,甚至……还夹在了一分期待。
时近一年,我们久别重逢后,男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小姐……你是谁?”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我在30岁这年的盛夏重新见到了刘云天。
失去记忆的……刘云天。
//
一语成谶。
落难公子哥傻了。
医生来了又走,翻来覆去无非就那两句话。
脑震荡以及精神压力大引起的短暂性失忆,一定要去大医院进行复查。
我瞅着刘云天正襟危坐在病床上,衬衣皱皱巴巴的堆叠于身,却也难掩他与生俱来的那股子气质。
静的像一汪海,绕是掷下如此惊天骇世的巨石,也依旧未能掀起半分波澜。
兵荒马乱的查房结束,男人平静的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愣住了。
故人,友人,陌生人,好像都不对。
我思忖半响,回他。
我是您的前任助理。
这话说的字正腔圆,您字还专门加上了一个起伏跌宕的重音。
那人会了意。可食指与拇指下意识的摩擦搓拭却让我意识到,他并不是很认可我的回答。
我又在揣摩他的心思了。
霍小姐只是......我的助理吗?
这话嘟囔出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静的发颤的屋子里,比我胸腔里的心跳声还要重上几分。
刘云天看我毫无动静,似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他开了口,疑惑跃然于脸上:“医院是通过我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联系上你的,霍小姐既然已经辞职一年,为什么我的紧急联系人依然是你?”
屋子颤动的更狠了,共鸣的我整个人脑子里嗡嗡的直打转。
我依旧无动于衷,无声的沉默竟不知是刻意的无视还是回应。
刘云天皱起了眉,我猜下一刻那双犀利的唇也要一并抿起。
一语中的。
他再一次开了口,只是这次却刺耳的多。
“不论我之前是什么样子,但我讨厌别人骗我。”
本性难移。
他这一眼看透人心的功夫,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拿捏的淋漓尽致。
我累了,一波三折后涌起的疲惫将人拖的着实萎靡。我没心思在跟他玩什么推理游戏,索性破罐子破摔,将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提及的过往统统扒了个干净。
我看着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渐渐涌起细微涟漪,颇有一种近似伤口撒盐的快感。
只是我这种看似充满恶意的回复对一个尚处病中的人确实有些不公平,他都不记得了,我还在执着的追寻什么?
或许这是一个彻底结束的好机会。
我等着来自命运的宣判,不论是鄙视还是奚落,我都全盘接受。但他没着急回应,只是从头到尾将我细细打量一番,似乎在咀嚼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内容。我迫于无奈被钉在原地,像件商品一样挂在橱柜里,任由他审视度量。
该结束了,我嘱咐自己。
霍梅,一切都该结束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刘云天的眼神里逐渐泛起了一股我无法言明的……温柔。
“看来我这个老板当的并不够好,能让跟了我十年的助理就这么硬生生的跑了。”
他这番话颇有些自嘲的意味,脑震荡的后遗症让刘云天整个人并不舒坦,他卸了劲道重新倒回被褥里,我下意识的上前替他将枕头摆正还顺势将被子向上扯了扯。
这动作过于亲密了。等我回过神时,我们二人的距离似乎只差一个前倾就能来上一个亲密接触。我在心里只叹自己不争气,果然十年来的习惯并非朝夕就能改变。我慌忙起身,却被他轻轻拽住,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我脸侧,他沉默片刻,眼神真挚的问我:“那我有跟你说过,我很抱歉吗?”
我眼里又泛起水汽了。
//
我们在医院一共相处了七天。
事情尚未发酵,消息自然封锁的严密。
刘云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像是要把这数年来未曾停歇过的精力统统补回来。
头上的伤口在逐步愈合,绷带也换成了纱布,小小的一块儿,但记忆却依旧停滞在原点,毫无复苏的迹象。
我们的互动并不算多,大多数都是我再说他在听,显得整个人安静异常。他鲜少这样,并非是因病虚弱而至,而是整个人由里到外内敛了很多。
细数这十年来,面对我,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咄咄逼人,偶尔的温柔背后也是紧随而至的奚落嘲讽。
我竟从没想过他会如此客气绅士。
或许是失忆的缘故,他将我也划归进了那档熟悉的陌生人里去,尽管疏离却仍带着几分莫名的信任。
我不禁在想,如果当初我们能有如此的开局,或许我爱上他会更早一些。
“渴。”
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无意识的生理行为将脆弱的隐忍曝露无疑。
医生嘱咐过下一项检查不能喝水,尽管渴了也得忍着。
床上的人难耐得紧,输液的手急不可耐的晃来晃去。
我慌忙将胳膊按在原位,轻抚了几下,又赶忙拿起水壶倒了热水再掺些矿泉水将其降温,这才拿了棉棒一点点去润他的唇。
男人渐渐安稳下来,平静的睡去了。
我看着方才着急冒火的倒水而烫出的一道轻微红痕,无奈的咧了咧嘴。
一切都太顺手了。
尽管我不愿承认,但十年来,照顾刘云天似乎已经成了融进我血液里
……
一件无法停滞的义务。
//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接受他的提议。
在医院待了一周后,我们一同坐上了返回上海的车。
原本顺利的旅程在即将归家时,泛起了一丝小小的涟漪。
刘云天家的密码锁换了,而新换的密码显然不是过往的那一个。
我尝试了两个他过往常用的,却始终提示密码错误。
有人不耐烦的在身后冷哼一声,我回过头,刘云天撇着眉抿着嘴杵在那里,显然对我长时间毫无效率的行动产生了些许微词。
“你就没什么印象吗?”
惯常不伺候人了,我这语气自然也冲的厉害。
问了也白搭。
那人局促的轻咳一声,身子不自觉的斜倚在墙边摇了摇头,我这才意识到刘云天怕是累了。
明明舟车劳顿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疲惫,却也硬撑着那股子劲不肯松懈。
我无法,借了他的手机给小赵发信息。
消息倒是回的很快,只是待我看到那组熟悉的6位数字时,手机竟险些没能拿稳。
19761006
许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的内心,刘云天狐疑的瞅了那数字一眼。
我快速别过身去,强压下心头的错愕去输密码。
只是巧合,我这样告诫自己。
门开了,男人的声音忽的在背后响起。
“霍小姐,我记得,你是76年的人吧。”
我以沉默抗衡。
//
刘云天是停不下来的。
换句话说,他的位置与处境从未让他停下来过。
我告诫自己留下是因着刘氏错综复杂的局面。一匹失忆的头狼被重新扔进吃人不眨眼的狼堆里,我于心不忍。
可没多久我便意识到,领袖之所以被称之为领袖,是他那异于常人处变不惊的态度,以及运筹帷幄时善渡人心的捭阖之道。
他学的滴水不漏。
习惯无需改变,唯有认人时需我多加提示。
他常问我问题,若是涉及公务必也无可隐瞒。
但若是私事,偶尔我也会掺杂几分私心。
咖啡就药这个毛病,纠正的很顺利。
一日三餐相比过往,也算好上很多。
我鲜少欺骗过他,只是偶尔刘云天抿着唇,抱着膀子,略显质疑的坐在那里时,我就静静的站在他面前,毫无波澜的回应着。
他从不会被动的接受,但我所说的一切,他似乎都缓慢消化了。
仿佛今时往日唯有我那副眼镜被遗落在身后,而其他的一切都……毫无变化。
时日斗转,我不得不承认,被人需要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
而被刘云天需要,是我曾经,日日夜夜,难以企及的梦。
//
我仍住在那间与他相隔不过百米的独栋别墅。
自打回到上海之后,刘云天再未提过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医院的复查结果尚算乐观,生理创伤已然彻底痊愈,但失忆的毛病别无他法,只能等待时机自行恢复。
刘云天似乎并不着急,于公司一事他上手极快,再加上我与小赵的细心提点,他实则与往常无碍。
我在周五那日同他请了假。
出来已有月余,会会催了我数次,供应商那边也不能一拖再拖。
压榨到极点的员工是无法发挥最大剩余价值的。
想来是终于琢磨透了这层道理,我没瞧出他有什么不悦。
毕竟这段时间,出于善心,我几乎成了他24小时的贴身保姆。
直到我拿着签好的文件即将合上门时,我隐约听见了一句话。
早点回来。
不可否认的是,我其实是没打算回去的。
一切步入了正轨,但就像那只破碎的眼镜一般,时光是黏不回去的。
我没有按照规定的请假时间回公司,就像我一开始只是借调去帮了个小忙,项目水到渠成,我是该功成身退了。
最先联系我的是小赵。
对话以诉苦水为起点,愤愤吐槽了一番刘云天的坏脾气,中间穿插着辛酸旧事,告诉我那个工作狂又回来了,比之以往更胜一筹,结尾带着莫名期待的语气,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静静听了整场,最后暗自推脱杭州的事情没有处理完,还要等些时日。
小赵没再打来电话。
而之后的某日夜晚,我收到了刘云天的一条短信。
霍梅,头疼药在哪?
书房柜子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
我仍记得小赵同我说起刘云天疯狂加班时的那个语气,这让我有一瞬间担心。
你注意身体。
短短五个字,我斟酌许久还是没有发给他。
但我没想到是,最终还是刘云天率先给我回了消息。
谢谢。
//
永盛的合同我没找到。
在小赵那里。
她说没有。
我会跟她联系。
好。
我衣柜里的白衬衫不见了。
你之前说衬衣宽了,我联系人新送了几款,应该是今天下午到。
嗯。
你之前怎么泡的咖啡,小赵泡的味道不对。
辉态的合同是你对接的,跟那边收一下尾。
我的那条蓝纹领带放哪了?
……
止疼药吃完了。
//
上海的周四和杭州没有什么不同。
我拿药进屋的时候,屋内没人。
小赵同我说了刘云天下午有会,我特意挑了这样一个时间。
我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更是愈发的看不透他。
索性眼不见为净。
屋内的陈设一如往日,我将药放进抽屉,正准备起身离去,忽然发现书房里惯常上锁的抽屉竟然开了一条缝。
我鬼使神差的拉了开来。
抽屉内放了一沓画纸,一共六张,所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我。
带着眼镜的我。
穿着礼服的我。
微笑的我。
深沉的我。
都是我。
后五张的落款日期林林总总,大致是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五月。
唯有一张,
最早的一张,
是在汶川地震之后。
我穿着那身迷彩服,眼里闪着光,像眼泪。
//
离开上海像是一次久违的出逃行动。
我甚至没来得及跟晓欧见面。
那张画像是一只锚,狠狠的坠在我心底,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我跑的飞快。
只是令人没想到是,刘云天竟在第二日找上门来。
没有寒暄。
他说,“你偷了我的画。”
那人不急不恼,就站在我身前平静的看着我。
我到底心虚了。
“那画上是我,并没有署名。我想我……有权利拿走。”
“有署名的。”
“你说什么?”
“ML.”
他凑近我,近在咫尺的交错呼吸间,我甚至能看到他瞳孔深处光怪陆离的起伏沟壑。
我记起来了,那幅画的右侧底部的的确确标着两个不甚清晰的字母。
若非他提醒,我甚至以为那只是两团不小心蹭上的碳素划痕。
ML
My Love
我当即怔在原地。
//
“你骗了我”,被窃者高高在上的发了话。
我其实骗了这人很多,却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件。
“但我原谅你了。”
他说这话时,我尚还没回过神来。
就像是我意外入院他来看我,那人坐在病床边难得温柔却又无比懊悔的反复跟我说着对不起。
就像是他临近出院的前一夜,坐在病床上状似不经意却又略显局促的问我是否愿意回去帮他。
他如今凑近我耳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出乎意料的诚恳又真切。
“小梅,你得再给我一个机会。”
南方的天气总是湿潮的厉害,那双仿佛泛着雾气的眸子,将我完完全全的笼罩进来。
我吹不开。
我被那雾魇住了。
心底躁动的声音在逐步放大。
越来越大。
我听见它说,
“好。”
//
蹉跎半生,
兜兜转转,
竟还是回到了原点。
倒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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